锁岚县当地有句话：“琼池开尽七瓣白，梵音禅语绕耳来。”讲的就是琼池花开的时候，会有各路神佛云集锁岚寺，此时上香祝祷也是最灵验的。
程翊坚持自己没有数错，他确信自己在某个岔路口遇见了一朵八瓣琼池，这朵花为他指了一条路，通往某个叫前无的怪小孩。前无自然也不去纠结这个，程翊数错了，或者是花朵开错了，原本也不重要，走哪条路，会遇见谁，原本就没得选。
“我去练功。”前无甩了甩满胳膊满手的药水儿。
程翊把药瓶一扔，“我跟你一起。”
前无挑眉看着他，眼里的怀疑毫不掩饰。
程翊也不分辩，径直走到前无日常倒挂的那棵树下，撸起袖子，纵身起跳抱住树干，而后敏捷地往上攀去，没多会儿就到了树冠处。他找个树杈坐好了，得意地朝前无勾勾手。虽然胳膊手上都带着伤，但是前无爬树的速度丝毫都没有影响，起跳时已经跃到树干三分之一的位置，壁虎一般贴在上面，盘旋而上，很快就跟程翊并肩坐好了。
几缕阳光透过繁枝，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两个孩子脸上，清晰自然，明亮温暖。
“这么厉害！”程翊赞道。
被称赞的人扬眉一笑，桀骜得直白灿烂，某种恰和这个年纪的顽皮从眉梢滚落，滑过眼角，唇边，在雪白的牙尖上闪闪烁烁。
程翊觉得胳膊忽然被一股大力猛拽，身体往后仰去，他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屈起膝弯勾住树枝，世界在眼前急速旋转而过，转眼草地已经在头顶上摇晃。程翊惊魂未定中看见前无与自己一样倒挂着，缠着布条的手还抓着自己的手腕，稳定有力。看着他得逞的笑意挂在脸上，程翊知道又是这家伙故意吓唬他。他甩开前无的手，双臂抱在胸前，故作轻松不屑地适应着身体倒吊带来的不适感。
前无看着身边并排挂着的程翊，突然觉得很开心。那个人不是那些不讲道理的疯孩子，也不是那些光会念书的书呆子，不是一大声说话就被吓哭的女娃，不是一指头下去就鼻青脸肿的笨蛋，他虽然看起来白净斯文，却也敢对着野狼踹上一脚；他虽然穿戴讲究，爬起树来也毫不扭捏；身手一般，勉强也能挡他四五招，没想到居然还能陪他吊树枝……这样的人，前无还从没遇到过。他自己一直是个“怪小孩”，每天做单调枯燥的练习，想艰深晦涩的道理，有时诵经有时杀伐……他有一个“怪师父”，心思不定，随性至极，说话从来不说明白，做事从来不给理由，看轻一切生死苦痛，所以前无长这么大，虽伤病无数，全靠命硬还没有死过……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磨出他一身的本领，一副孑然傲气的秉性，更有几分淡泊通透、目下无尘……要不是师父专门挑个野狼出没的地方让当徒弟的去反省，他也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不娇不弱，看得了他的杀戮，过得了他的试探，禁得起他的玩笑……
“程——翊。”前无小声地说了一句，也许这人勉强能算得上一个伙伴。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接道：“嗯，程翊，名是我太爷爷给取的，他怕自己等不到我二十岁干脆连表字都定了下来，字戍宁，所以，你可以叫我戍宁。”
“程翊？戍宁？”前无想了想，“明白，就像我的刀一样，大名叫度劫，小名叫小度子。”
程翊干笑了一下，“这个……不太一样吧……”
何止不太一样，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前无是了解的，他师父计平常虽然佛经懂得马马虎虎，这些世说俗礼倒是通晓得不少。
“我就只有一个名。”前无漫不经心地讲起来，“师父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是清晨，被子裹着扔在路边草丛里，衣襟上别着一封信，一夜的露水把信全打湿了，其他的文字都看不出，只剩“前”“无”两个字还能看清，于是，我就叫前无了。”
这样的经历应该让人生出一些怜惜，可是程翊瞧着身边悠然地闭着眼睛、半分失落都寻不见的人，无论如何都怜惜不起来。这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大概生来就不需要被怜惜。所以他只是眨眨眼睛，然后换了个话题：“怎么没见你家小度子？”
“师父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