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欢呼着。
谢雷努力想要从武装队员的无情铁一样的手里逃离,因此不断挣动着脑袋,模糊的视线在不怀好意的人群间游移。我知道他肯定会看到我和嘉蒂雅的。
果然,犯人的眼睛突然定定地望着万城喷泉不动了。谢雷透过喧哗的人们看向我,摇了摇头,发肿的绀紫色嘴唇蠕动了一下,微微张开口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也许那声音太微弱了,隔着那样远的距离根本听不到——只是扯起嘴角做了个最难看不过的微笑。
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很快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人群在挤过来,我使劲搂住嘉蒂雅,无意识地冲谢雷的方向用力点了点头,在拥挤中保持着艰难的平衡。我也想对他说些什么....说什么好呢?冲他喊嘉蒂雅现在在我这儿很好,不用担心?...太蠢了。这一下会毁掉我们三个的。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切都不对头。嘉蒂雅使劲地搂着我,她颤抖得那样厉害,我简直抱不住她。
在谢雷因为疼痛而弓着身体时,他腰间挂着的那块松松垮垮的破布终于掉落了。
我听到在我的左边传来很响的一声嗤笑。谢雷赤裸着,他不再挣扎,胸廓因为耻辱而喘息、深深起伏不止。人们的注意力全被集中到这婊子被完全袒露出的裸体上——当然,只有最不知廉耻的下贱的婊子才会被带到这里、在全城最热闹的中轴线上赤条条地游街——这具曾经是俊美的身体瘦削、病态、惨白,因为在他的同胞们面前赤身裸体而羞耻万分,终于在脖颈和肩头透出点粉色。
接着一团泥巴被扔到谢雷周围执法队员中间,第二团准了一点儿,打在谢雷的左大臂上。
“操,你们看到他的淫纹了吗?在那儿....真骚啊。还有他的乳头...天哪这妓女给自己的乳头穿了环吗?真不知羞耻!”
“没说的,他肯定全靠这个勾引客人....啧啧,那纹路好像还在发亮呢....”
“——该不会现在还在发骚吧?真够淫荡的,应该给他点教训尝尝——”
话音未落,一块刺鼻的、黏糊糊的破布在人群的上空中划了个弧线,击中谢雷的胸口,接着很慢地从犯人的躯干上滑落,在所及之处留下一条讨厌的黏糊糊的印子。
“给你好好洗洗身子吧!——”是个小孩的声音,他身边的大人们赞许地大笑,受到这孩子的影响,喧哗的群众们投掷出更多的辱骂和脏东西。有一些烂菜叶子和其他带臭味的东西,但大部分还是随处可见的砖头石块。谢雷的身上被擦伤了,有一块瞄得特别准的石块砸在他的太阳穴上,新鲜的血液很快地流过他的脸颊。这下重击让谢雷很厉害地趔趄了一下,几乎要跪倒在地。
我把眼神投向那些执法人员,牙齿不住地打颤。他们在做什么?这时候不应该出手阻止这种无序的私刑吗?为什么他们全在笑着,嘲弄着这个毫无反击能力、被反绑着双手的人?这肯定不符合法律上的条文规定,绝对不会有哪一条规定是说可以这样伤害——不,不对,我的视线转移到施美尔那张蓄着浓浓八字胡的老脸上。他一如既往地摆出那副凶狠和疲惫对半分的脸色。男爵戴着两三枚嘉奖他的勤恳的大路货勋章,希望用这些闪亮的金属制品向大家宣布自己是一个正在维持X城的清洁与正义的官员。若有所感一般,他那浑浊的眼睛转了过来,我急忙把大衣领子扯高。
可是卫生司的行为规范肯定也没提到可以随便压榨不符合规定的私妓,没提到可以强迫他们做口交和群交,没提到可以用大额罚金或者肉偿的方式逃掉蹲班房。但男爵——还有他的前任们——还有他的下属、甚至连我也在内——全都毫无障碍、很轻松地这样做了,切切实实感受着把他人踏在脚底下的快感。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也这么做了?这不能完全怪我......!是的,大家都在这样干!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是被默许的,法律真正希望的是使罪犯们的经历尽可能不愉快。因此侮辱、戏弄和嘲笑是被允许的,因为游街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公开地羞辱那些被判有罪的人。投掷腐烂的食物、泥巴、动物内脏也是允许的,投掷石块,用砖头把罪人打倒、让他们受伤流血也是被允许的——倒不如说其实我们一直被鼓励、被怂恿这样做,只是为了用人群的力量去弥补法律所做不到的惩罚罢了。
我僵硬地转头看向嘉蒂雅。她一直没出声,我能看到一线眼泪挂在她的右腮上。
我们不应该再看下去了......但是这刑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那些满是好奇和鄙视的目光好像怎样也停不住了。从我这里看不太清谢雷的表情,只是依稀能看到他沉默地站着,任由别人往他身上扔那些东西,嘴唇紧紧绷成直线,带出几分不属于他这个下贱身份的倔强。
人们继续说笑着,有几位母亲向她们的孩子告诫千万不要走上歪路;几个打扮得又俗艳又流里流气的家伙假装在谈天说地,眼神总不自然地往处于人群中央的谢雷身上瞟。他们也是做谢雷这一行的,跟谢雷一样没有合法的证件也交不出高额的税,因此那眼神很复杂,包括了大部分的嘲笑,小部分兔死狐悲的悲凉和自己总算不是谢雷替代品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