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亭前看去,可以望见近处山顶上有座石碑,子默扭头过来,冲大家指问道:“那里就是‘五人墓’了?”
“应该是了,再早些年的时候,我还与父亲上去祭拜过。”少婵点头答道,眼中泛起几许郁色。
“我今日实在是爬不动了。”忙着捶腿的少妍发起了牢骚。
王文娟不知所云,脸色一滞:“这供奉源神之圣地,为何会成私家墓地?莫非曾经是这山上的高门望族?”
“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己愈多。”子猷为她释疑,面容话音间带着丝丝凝重,“文娟,那五人并非出自同一门户,说起来,却是这山水旧志中极为慷慨凄戚的一幕。”
(“圣人无积”句:出自帛书老子《道德经》第三十一章,大意是圣人不为自己积聚,尽力为别人付出而自己却更增加,给予别人的越多,自己获得的也就越多。即完成道德所赋予的使命,才能最终返璞归真。)
“我也不知,子默倒是个小灵通,”少嫆嘟囔着,有些不甘心,“你既先提起,就来给嫂嫂说说个中因由?”
子默沉吟,见少姝也微笑着示意,只得开口了:“五位好汉的传说颇多,有‘钻火瓮’的,有‘下油锅’的,有‘油锅里捞钱’的,不过流传最广的还是‘捞钱’一则,说的是在很早以前,源神池水失于管治,乱抢乱流,村与村间常有斗殴,以至伤人损命。于是,人们在此生起了火,烧开了油,油内撒了些铜钱,声明让各村的好汉在滚油里捞钱,谁家捞的钱多,就能多分水。”
“太过残忍了。”王文娟只觉闻所未闻,眉头已高高攒起。
少嫆应该是姐妹当中最后一个闻说此事的了,惊骇之下,她双手紧紧攥成了两个小拳头,嘴张得圆圆叫出声来:“哇,那不得疼死了?”
“那可不?”子默言辞凿凿,为她们细述彼时情状,“分水那日,各村百姓涌来,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熊熊烈焰把大鼎之内的油烧得翻滚不停,别说近前去捞钱了,站在二三尺外就能给火烤得冒出烟来。一看动真格,有几个村的‘好汉’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没有跑的也腿软,连连弃权不捞了,这时,洪山村的五位好汉迎着烈火冒着热流走向烧得通红的大鼎,分立开来,只听他们大喝一声,齐刷刷把胳膊,甚或上半身探入鼎沸油中,个个疼得面目扭曲,却还是咬牙捞出了铜钱,有两位当即倒毙在大鼎边上,其他们刚救治无效,不日也相继去世。唉,村民为了纪念他们,便将这五人厚葬在源神池的山顶上了——喏,墓志上大致是如此记载的。”
“确乎悲情呀。”王文娟浩叹了一声,不能再言语。
“因为惨烈,人们从此便都承认了分水的结果,千百年来无有异议。那五位好汉捞了六枚铜钱,其余各村也捞了些,只张良村的人一个也没有出来,被众村嗤为‘草鸡’,于是议定该村除少用水外,每年三月三祭祀源神时还要多献一只草扎的鸡,以示惩罚,该村中人祖祖辈辈都不愿提此事,倍感羞辱,有一年,他们将草鸡换成了公鸡,还犯过众怒哩。”
(草鸡:方言,形容人胆小软弱或举止猥琐,老子《道德经》中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谓“刍狗”,是指用草扎的纸狗,为的是在祭祀的时候使用,想来献祭草鸡功效也类似,而当地传言,张良村民献“草鸡”的这条规矩直到1949年后才取消。)
少妍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口咕哝道:“竟有这样的趣事?前日各村献祭该好好瞧两眼来着。”
“以此事前后,可见当时用水极度稀缺紧张,村民们为此争斗,无法调和而愈演愈烈的史实。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子献疑窦重重地眯起了眼,看向少姝抛根问底。
“我听舅舅说,似乎该是春秋时的事情,天下纷争不断,告武力而平息者司空见惯,”少姝回忆牵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昨天咱们温习禹贡之评田定产,其实《山海经》亦有载,大禹在评定各山时说过,凡他所评之山,有出水者,有受水者,还有出铜铁者……”
“有趣,与洪水争斗了一辈子,到头来,大禹认为的‘好东西’,第一是水,其次才是铜铁矿啊。”少嫆忽而生出些许玩味,不觉打断了姐姐的话头。
“少嫆说的何尝不是,”子猷十分赞同,“治过水,方可深知水性,大禹是切实懂得水的威力——奔涌不歇,汇集壮大,摧枯拉朽,开山劈石——不是切实懂得,又怎么谈得上巧妙驾驭?哦,少姝,你接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