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问可不是简单地堆砌啊,因此郭门生徒,大多都要转益多师,广征博采。你去拜访各地大儒,仆倒行礼,愿充门下,当面求教百思不解的难题,即便未结到师生之缘,彼此切磋也是彬彬有礼,久而久之,学养才会渐次深厚,而一程程的青山秀水,便是伴你左右的不可或缺的风景底色。”
“妈妈,想那盛名私学所至,熙攘州郡有之,林壑幽谷有之,好想知道,风尘仆仆,翻山越岭,走过了那么多地方,父亲他会更加青睐何方的景致?反正不用问我也知道,妈妈最待见的还是狐岐山,对不对?”少姝胸有成竹地看住母亲,母亲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虽说在故乡已久,孺慕之情却益发绵长。
思霓失笑了,声音更显温柔,用手捏了捏女儿的面颊:“你懂什么,嗯?”
少姝洋洋得意,自以为说对了。
“我来问你,人所至爱的一定得是最美的吗?”
见少姝不明所以的张大了嘴,思霓点了点头:“不一定,因为这妥妥地是两件事。最美的,也许始终在那山外的山,天外的天,亦或是,已经全数走入了梦一般的回忆中,但是一个人心中至重至爱的地方,还是滋养过他的桑梓之地吧?等你日后去游学了,也应切身体会每一处的山水,就像渴望认知的家园山水一样,就像初读典籍中的圣贤言语一样,深长地吐纳融汇同异之处,悉心地探寻他们的过去与当下,唯有如此,才能某天回过头来,真切认得生你养你之地,假使身在异乡,也因有所归望而充实着力量,此心安然。”
“做什么要身在异乡,我就算出去了,自然转一转就要回家的,妈妈在哪里,少姝就最最待见哪里,咱们才不会分开。”少姝笃定地禀明决心,或者说是她尚且处于朦胧之中的使命感;但想到有朝一日,也要像父母那样远游,又隐隐升起了莫名的躁动与兴奋。
“好,好,只要我的少姝回来,妈妈是永远在这里等你的。”思霓通达的微笑着,她也不再说什么,拢住滚到怀里的女儿,一下下,坚定而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薄背,就像在她更小的时候所做的一样。
但等少姝真正领悟或一次次加深对妈妈这番话的体味,那也是在多年之后的事了。
这日亭午刚过,少姝从陶复庐返回,刚与尹毅分手,折下水沟来,她便留意到院门口树下停着两辆装饰考究的马车,还有数名一式衣着的仆从,手肘相抵,中规夫矩地伫立等候,甚至还有若干沉着健壮的佩刀侍卫——一望即知并非普通等闲家门的排场,她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厅堂传来一把银铃似的笑声,少姝精神一振,不是少婵还能是谁?
“妈妈,我回来了。”抬眼见到一屋子人,有男有女,个个衣饰华丽,少姝着实有些眼花缭乱。
她话音刚落,已被满面春风的少婵上前拽住:“少姝快来,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等你许久了!”
“远道……有多远?”隐下心头汩汩冒出的思疑,少姝旋即敛声屏气,毕恭毕敬地随在大姐姐身侧,向堂上的贵客逐一躬身施礼。
少婵介绍的第一位是头戴小冠,宽衣大袖的世家公子,姓钟名会,字士季,是钟繇太傅的幼子,称此人是大嫂的“小舅舅”。
(小冠:魏晋时期男子冠帽的一种,前低后高,中空如桥,因形小而得名,不分等级皆可服用。)
(钟会:字士季,魏晋之际的谋臣、将领,文学家、玄学家、军事家、书法家。太傅钟繇之子、青州刺史钟毓的幼弟,母亲是钟繇之妾张昌蒲。钟会精通玄学,撰写了三卷本《易无互体》一书,在理论学术界产生了较大影响。这也是个众说纷纭的人物,最遭人诟病的便是在嵇康之死中充当了一把小人角色。)
(钟繇:字元常,豫州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人,曹魏大臣,钟皓曾孙,钟毓、钟会之父。东汉末举孝廉,累迁廷尉正、黄门侍郎。曹操执政,任侍中、司隶校尉。曹丕代汉,任廷尉,封崇高乡侯。明帝即位,迁太傅,人称“钟太傅”。后与东晋王羲之并称“钟王”。)
众所周知,王文娟母亲的娘家,乃颍川士族钟氏,少姝顿生亲切,却不仅仅是由于这拐着弯儿的姻亲之故。想汉末纷乱之际,颖川的陈氏,荀氏与钟氏等“在野”名士,在党人遭到弹压的艰难时期,仍然深谋远虑,互为奥援,后来更是贡献才智,辅佐武帝,成为力挽狂澜、平定天下的士族中坚,着实引人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