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你们也都清楚,闲云野鹤惯了的,不喜被缚在一处!况且做这生意也没个头儿,因老主顾太多了,不走动起来如何能照顾到呢,时不时的,就得换换地方才妥当。”柏公老人笑盈盈,嗓音洪亮,似乎很为红火的生意感到骄傲。
少姝不觉为老人的放达洒脱而暗自喝彩,听他们提到了云台山,她忽想到了什么,腮帮高鼓便急着说到:“舅舅,在你出游这段时日里,山阳的嵇叔夜先生可是专门来拜谒过你呢。”
“原来是他,”思霄远眺向棚外,龙吟细细的山林,仿佛还残留着客人的音容气息,“我晓得了。”
“放心,我和子猷哥哥他们已替舅舅好生接待过客人了,不过,实在算不上什么亲切优厚的款待便是了。”少姝的语气仍是不无遗憾的,她甚至觉得,那空谷跫音般的际遇无论降临她身上多少回,都是无法完备以应对的,不禁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
“如此甚好,相信嵇康也已看到了想看的,听到了想听的,兴许比那些还要多呢。”思霄的回答,还是他一贯霁月光风的老调子,看不出丝毫的落寞失望。
佛图澄也道:“他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药,游于山泽之间,兴浓时总忘归家。遇见孙登后,对其学识及处世之法心生羡慕,从其游历前后约三年之久,二人从起初相对的片言只语,到后来竟无话不谈,嵇康待孙登谦恭执师礼,尊称之为隐者。”
(嵇康从孙登游历的故事:出自《世说新语·栖逸》注引《文士传》。)
少姝笑了:“叔夜先生师黄老、尚玄学,善音律,精于笛、妙于琴,苏门先生有这样的弟子,也是足够引以为傲的了。”
“的确可引以为傲,不过,也深以为忧啊。”思霄看她一眼,欲言而止者再。
“这话怎么讲?”少姝隐隐有些不安。
思霄与佛图澄相视一眼,倒是佛图澄先回答了她:“少姝姑娘,事情是这样的,孙登曾当面对嵇康有一番告诫,煞费苦心,推诚置腹,为的是提醒弟子行事,日后避免祸端。”
“哦,想来苏门先生识人,定然已出神入化,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少姝更想知道了,还特别好奇,叔夜先生彼时作何感想。
思霄冷静坦然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然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果然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曜;用才在乎识物,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劣于保身,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多求!”
“才多识寡……”少姝逮住其中一句,投入心神,寻思品味,错愕问道,“是说叔夜先生高才出众,而涉世经验却有不足么?”
听到这里,一直默默无语的尹毅开口了:“单刃为刀,双刃为剑。武艺高超的剑客在用剑的时候,一面对着敌人,另一面一定会对着自己。”
“是,不顾一切进击之中,敌人用兵器一挡,剑就会反弹回来,对自身会造成相当的危险。”少姝以手支颐,望着高远的天色加以合理地设想,忽然有所领悟,她进一步确认道,“尹毅哥的意思是,人的才能亦有双刃,运用不当,反而会惹祸上身?”
尹毅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明敏觉出少姝意兴陡降,便咧嘴一笑:“我那时并未陪同在少主人们身侧,无缘邂逅名满天下的叔夜先生,刚刚只是不揣浅陋,胡乱说的,姑娘别在意!”
“人生在世,有时审慎的态度比单纯的才华更为要紧。”柏公捻须缓道。
“那么,得到指点的叔夜先生,是否也明白了这个保身之道呢?”少姝不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