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可章槐却不等他,许晚洲一出门,他就悄悄离开了。
那是一个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章槐出门时是白天,回去时整个城市的霓虹灯已悉数亮起。他的心像维多利亚港湾粼粼湖面之上,一艘轻轻摇荡的小舟,此时满载着许多甜蜜,在忐忑不安地轻晃。
回到家后,他将衣服换下。他出门前喷了香水,白茶的香味混着许晚洲身上的一股红酒味,还夹杂着精液的甜膻味,密不可分地缠绕在一起。
章槐抱着衣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出门一趟,回来时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身上多了许多红印,乳头微微肿立了起来,连嘴唇都丰盈饱满,嘴角还有一缕透明未干的涎丝。章槐想,他们迟早有一天会生活在一起。他们的生活、衣物、身体都将这样密不可分地缠绕在一起,他们会有一个家,在遥远不确定的未来。
还有一半的时间,还有四十年。
半个世纪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思绪繁杂地打开水龙头,将衣服浸泡在水中,看衣服在水中浸泡到柔软,被水浸湿之后颜色变深,又想起先前在许晚洲家中,那个暴雨来临的日子。
章槐并未答应与许晚洲交往,那日的摄影展举办得很成功,之后许晚洲就更加忙碌起来,红绡在暗中盯着他,眼见着许晚洲忙里忙外,被各界人士包围。
这其中有许多国内外知名的艺术家,当然也有很多比她更穷凶极恶的厉鬼,许晚洲此时迷恋着章槐,他的心挂在章槐身上,因此其他厉鬼再用名利美色诱惑,却都无法靠近他。
两日之后,许晚洲总算从名利场中脱身。他离开时身心俱疲,且已接近清晨。花市未开,但路边的小摊贩却有新鲜的生百合卖,那些生百合刚摘下,在朝霞旭日之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上面扑着新鲜的露珠,像往花蕊处撒了一层金粉。许晚洲买来一束百合,去往章槐的住处,放在他家楼下的信箱上。
于是章槐又开始收到鲜花,深夜悄悄出现在他家楼下,等他每日醒来时取走。只是许晚洲并不知道,他每晚将花束放下时,章槐都在一旁看着。
他隐匿在一侧,静静地看许晚洲来,再目送许晚洲走,无论多晚,他都要等到今天的花送来,才肯安心回去睡觉。而许晚洲送来的花都被小心翼翼地捧回去,插在卧房的花瓶中,章槐甚至还去录像厅买了一张比利·怀德《桃色公寓》的海报,贴在自己的卧室里。
一个礼拜之后,那束每晚必来的百合,改为一束热烈的紫玫瑰,里面夹着一张金色的卡片:我想你,想见你。
章槐并未做出任何回复,他只是照例将花收走,并将那张卡片放在了桌上。不拒绝便意味着默许,章槐知道许晚洲一定会来找他,因此不急着拒绝,也不急着答应。第二日傍晚他出门时,许晚洲果然在门口把他堵了个正着。
“跟我去看电影吧。”许晚洲在门口等着他,一见他,脸上自然而然便浮现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章槐看似不经意一瞥,实际将他上下全扫了一遍:许晚洲今日穿着一件的浅灰的衬衫,锁骨处的吻痕还未完全消去,独独留着一截红印,像一面雨后的墙壁,上头钻出一朵野蔷薇。
他是来跟我约会吗?章槐心里这么正想着,许晚洲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压着他的肩,章槐便不由自主跟他走过去。
许晚洲走在章槐身侧稍后,章槐闻到他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忍不住深深嗅了几口,许晚洲凑近在他耳边一吻,轻声说:“我请你看电影。”
那段时候,香港正流行各式各样的邵氏武侠片,青年男女无论喜不喜欢,都来看邵氏新翻拍的《独臂刀》。影院里人并不多,许晚洲和章槐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许晚洲紧攥着章槐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大屏幕上刀光剑影,身后年轻情侣们窃窃私语。六十年代,是电影刚刚开始蓬勃发展的时代,章槐此前从来没有来看过电影,因此他望着屏幕,心中砰砰乱跳。他微微一缩手,许晚洲就攥紧了手不让他逃,章槐心跳得更快,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如此轻易地答应许晚洲,他现在俨然已经迈向了沦陷的边缘,因此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