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与居伊都不是蠢人,但他们所受的教育与积累的经验注定了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这些——约瑟甚至不觉得痛快,殉难广场上的绞刑架与行刑台物尽其用地维持了近三个月——在木工行会的首领杜波以及同党受刑并处死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奥尔良纺织行会的首领,以及一群与他一样顽固天真——天真到以为只要阳奉阴违,拖延敷衍,就能将自己的特权与地位维持下去的傻瓜笨蛋。
行会最早诞生在十二世纪,到现在也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
一些如杜波这样的家族,几乎将行会视作他们自己的王国。他是无冕之王,长老是大臣,匠师是子民,帮工与学徒则是奴隶,他们也似乎真的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只要别出现在真正的贵人与官员面前,他们就能穿锦着缎,食案方丈,沉浸在无法自拔的幻觉里洋洋自得。
直到今天。
就算是约瑟被带到国王面前,又或是杜波被处死,行会首领们依然不觉得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他们骄傲地想到,国王也未必能够将王国传给自己的儿子,行会却是数百年来,子承父业,从不断绝的。任何一个行会首领,他的姓氏可能要比当地的贵族老爷更古老一些,有时候甚至追溯到罗马人或是高卢人的时候——所以,怎么可以没有行会,没有他们呢,没有了这些,法兰西的手工行业不是要走到死路上去了吗?
路易十四就算有几十万人的军队,行会的匠师也是只多不少,要是没了行会,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没活儿干啦,他们难道不要发疯,到时候,就算是国王陛下也要惶惶不可终日吧。
他们怀抱着这样可笑的念头,看着木工行会的杜波凄惨地死去,看着纺织行会的鲁贝也被送上了绞刑架,又看着蜡烛行会的,铁器行会的,金银匠行会的首领,都一个接着一个地,就像是飓风中的小舢板那样被卷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暴——似乎整个奥尔良城的人都在反对国王似的,但他们知道没有,他们还是希望能够为国王效力的……尤其是路易十四出了名的不在乎出身与姓氏,商人们以柯尔贝尔为目标,行会首领也会想要推举出这么一个能够为他们说话的人啊!
他们要得不多,真的不多……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阵无从捉摸的迷雾中,包括如那些如曾经的约瑟那样受到迫害与压制的人,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奥尔良的行会体系就像是堆叠起来的多米诺骨牌那样,只被一根小指头轻轻一点,就哗啦啦地从一到一万,到十万,到百万那样无可挽回地倾塌了。
每个人都在说糟糕啦,每个人都在说完啦,每个人都在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失去了工作,没法养家活口。
但等到太阳升起,他们惊讶地发觉,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是要到作坊去做工——那些失去了匠师或是帮工的作坊也有他们熟悉的人过来接手,这些人或是没有参与到阴谋中,或是从帮工被拔擢起来的匠师,一个人负责抑是两三个作坊——这些新作坊的负责人(不是主人)安抚帮工与学徒的时候说,别担心,原材料与辅料会有的,订货单子也会有的,负责谈价(买进卖出)的人也会有的,他们只要好好做事,也会有酬劳可拿的。
即便如此,做工的人还是免不了围着匠师们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问题是这些匠师知道的也不多,实话实说,他们的胆子都快给吓破了,想想看吧,殉难广场周围的路灯柱都快被挂满了——为了避免尸体腐烂引发瘟疫,还有鸟嘴医生给他们涂刷石灰——这种待遇近几年已经相当罕见了,毕竟路易十四不是那种喜好用死亡与痛苦来威吓子民的国王。
但对一直表现得桀骜不驯的行会成员来说,这种威胁立竿见影——行会首领们期望的,在失去了他们的控制之后变得混乱与疯狂的局面并未出现。那些曾经屈服在他们淫威下的行会成员更不敢去挑战国王的耐心——国王的官员指明的新行会首领在绞刑架下就位,对官员的吩咐没有一点异议,种种上传下达的过程更是流畅的如同上了油脂的新式纺车一般。
以新的木工行会首领居伊做栗子,杜波还在蹬着腿儿在空气里跳舞,他就开始着手筹办国王交代的纺车与织布机工场了。
是的,国王觉得作坊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产业,新的名词“工场”也就应运而生,原先的木工行会名存实亡——因为所有的匠师、帮工与学徒都要被统合到之后的大工程里。
原先的订单都要被推后,无论什么样的卖家都不可能与国王相提并论——幸运的约瑟被指为这个工程的总匠师,他会挑选一百名他认可的匠师作为弟子,教导他们如何制造纺车,另一个制造了织布机的英国工匠也是如此。等到这些人学会了,他们就要回到各自的作坊,一边教学一边与自己的学徒与帮工制作纺车与织布机。
这些都要在一个月内完成。
也不是没人抱怨,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不过等到铁匠行会的新首领也出现在被借用来作为教学场地的仓库里,最后的杂音也消失了——新式纺车与织布机上都有铁铸件,之前约瑟是偷偷拿去让别城的铁匠打造了,为此付了很大一笔钱。不过铁匠也如约定的那样,不问这是做什么用的,也不说是约瑟的订单。
这些铁匠却会巨细靡遗地询问这些铁铸件将会起到什么作用,需要有什么特殊功效,又需要多长的使用时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