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何大人和善非常,倒不似对犯官的态度,“我们才到苏州,陆公公就派人打了招呼,大人是为百姓办事,只是事情办得也太憨直了些,才叫人拿了把柄,也叫朝廷难办,可心却不坏。我们信得过大人,没什么恩不恩准的,你只管去,我叫两位差役跟着,你回家该告别告别,明日启程,别耽误脚程就好。”
这厢千恩万谢,派人将几位大人送到驿馆下榻后,又叫来典吏县丞交代一番,“各位,京师拿我问罪,县衙门暂无人照管,城外还有那么些灾民,疫病又还闹个没完,我去后,还请各位多多上心!”
众人闻之落泪,韩舸单将典吏留至后堂说话,“照峦兄,眼下藩台在押,府台也在押,少不得县衙门要多费心。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可去织造局找陆督公解难。”
“陆督公?”典吏额心半蹙,有些没底,“这位公公向来是不问他人瓦上霜的人,除了织造局和皇上钦定的差使,他哪里会管百姓死活?况且我无门无路,如何去找他?”
“你只管放心,我的爱妾是他夫人的小妹,他向来对我多有照拂。况且,他不是那等真不顾百姓死活的人,我们发给灾民的被褥冬衣,就是他叫织造商现赶出来的。”
一席话讲完,外头又一番琼玉飘摇,仿佛为污秽世间度化洁净。韩舸脚踩玉沙,咯吱咯吱地走回房内,不见雏鸾,拉来人问,只说二娘在外头琉璃台上看雪。
这便寻过去,只见一堆崔嵬而立的太湖石半腰立着一个八角亭。雏鸾穿着胭脂红的斗篷,正笑嘻嘻地将手伸出亭外接雪。
远远地,听见小凤在身后劝她,“姑娘又要作出病来才罢!你就不冷呀?好好在屋里呆着烤火不好,非要来瞧什么雪!”
雏鸾不爱受她管束,心眼子一动,阑干上搂了一捧雪,旋裙照着她身上砸去,砸完百灵鸟似地笑起来。小凤气不过,也随手捧一把雪朝她掷去,“姑娘讨嫌不讨嫌?凉死人了!好麽,我叫你也尝尝!”
避之不过,雏鸾叉起腰,“谁叫你训我?!”
“我这是好言相劝,哪里是训你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二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相互砸着雪玩儿,避让间,雏鸾一旋身,蓦然撞进一个怀抱。她抬脸一瞧,是一位诗难咏、画难描的清隽少年郎,看他总觉面熟,可脑子里一霎竟忘了是谁,只觉一颗心咚咚、咚咚地要跳出来似的。
直到退了两步,那些朝夕相处的记忆方迟钝地涌回来。她歪着脸一笑,“你回来了?今天怎的这样早?”
这一撞,也将初初相识的画卷撞到韩舸眼前来。他们也是这样认识的,最初一撞,金风玉露,春满东风。韩舸也看着她笑,青色官袍外头罩着一件湛蓝的斗篷,乌纱帽翅还轻微地颤着,几如一场心动的余震,绵延一生。
东风又无情,韩舸打个冷颤,拍下她一身的霜雪,“回房就不见你,问了丫头才晓得你跑出来了。这么冷,在这里闹什么?快回房去吧,屋里火盆烧得正旺呢。”
雏鸾憨憨地站在他面前,任他弯下腰去拍她裙上的雪,就跟挠痒痒似的,拍一下,她傻兮兮地笑一下,“我才不怕冷,我身子骨壮实着呢!二哥哥,我在屋里憋了一天了,让我在这里玩嘛,一会子我就回去。”
“不成,”韩舸板下脸来,霸道地捧起他的手搓一搓,“瞧这手,冰成这样,再玩非病了不可,走,回家去陪我吃饭。”
“哼,你少管我!”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