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瞎子，还上了年纪，他不知道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来让他干什么，对面的中年妇女先喝了口茶，似乎是在发呆，不过容夏看着那双失神的眼睛也不知道她是平时就这状态，还是在发呆，他清了清嗓，气氛有些尴尬，先开了口：“监狱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您认识他吧？”
女人竟然笑了，“老头儿？他知道你这么叫他的吗？”女人脸上有些沧桑，就是一个平常相貌，只是肌肤看上去并没有一般农妇粗糙，看着屋里的装扮又不像是平时呵护的样子，容夏有些许好奇，顺着她的话说道：“他是——”
女人脸上的笑凝了下来，似乎有些话还不合适说，她碰了碰茶盏，挽了挽，茶盖与茶杯碰撞的声音轻轻的，清脆短暂，品茶的姿势，倒像是个大家小姐，容夏愈发迷惑，现在怎么感觉什么都不像什么，农妇不像农妇，囚犯不像囚犯。
女人碰杯碰了许久，又像是刚才发呆的过程，良久，才说了话：“那一年，都过去三十年了，”她一边回忆着，一边皱着眉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初到皇宫什么都不懂，懵懂无知却又惶恐不安十几岁的少女，当年，长公主看她年幼，在深宫里总是碰见被处罚到深更半夜的她，或是扫树叶，或是打水。
她年纪小，看不懂那些大人们的颜色，总是会得罪后宫里的一些嫔妃，她一个小丫鬟，命还没皇宫里的一块石头值钱，糟践了就糟践了，没人会为了她驻足，除了长公主，那个传奇的女人，十三岁随着父王长征，一生荣誉，却无奈一个女子，最终只能在皇宫里独守空房，上一代见证他们传奇的人快死完了，所谓的长公主，都快成了个笑话。
他们注定是无法忍受一个女子所带来的世代安稳，谣言四起。一个耿直的，前半辈子只在战场上度过的清白女子未免太过容易被毁了名誉，时间久了，到了这一代，所有人竟然都默认长公主是个地位尴尬的，在皇宫没有实权，但限于地位和她那一些挂起来“毫无用途的”荣誉，所有人都要尊重她。
尊重却是表面上的，底层人几乎是疯癫似的嘲笑她，这回她宫里出了点啥事下一秒所有人都传疯了，像是掌握了她的一点小事就能暂时凌驾于她之上，这样短暂的狂欢似乎可以将身上所有他们曾经受到的凌辱，他们背负的像奴隶般的沉重负担都能甩掉一些。
时间长了，长公主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一些不愉快的时刻，她心大地觉得可能是自己做了什么导致那些丫头们不喜欢自己，吃饱穿暖的情况下她倒也不在意，只是出自己宫邸的时候少了。即使是这样的巧合，她那时得罪了一个洗衣房的嬷嬷，总是让她干些别人不想做的活。
洗衣苑到长公主的路途长，还要端着衣服盘子，那天就派遣了她去，也就是那次，他被留在了长公主坊做了贴身丫鬟，二十年来她从少不经事的丫鬟长成熟知宫廷内幕的，善于处理宫廷各种事宜的姑姑，长公主年轻美貌的长相也渐渐成熟，他们以为能这样安然无漾的一直生活下去，突然迎来了宫变。
宫变那天，从前的将军赶来，对她们说现在内忧外患，要救她们出去，血肢残尸就摆在眼前，长公主想不了太多，带着她就往前走，迎接他们的却是反射出她惊恐眼神的刀刃，和长公主贯彻腹部的伤口，血迹一点点殷开，渐渐染湿了她的华服，她第一次看见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长公主几乎快没了声息，吓得手脚冰冷。
长公主用了最后一点法门带着她逃离了那群人，她带着她一直到内宫跑过去，地上全是滴落的血迹，一滴滴的鲜红色让她惊慌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到了一处荒废的地方，到处都是荒草，她从不知皇宫有这么荒乱的地方，长公主都快变成血人，她一直不说话，像在憋着最后一口气，一直在地上找，终于，她跪倒在地，在最后时间扒开一处荒草看见一口井。
她看着她，嘴里的血不停地往外溢，她声音几乎都要哭到嘶哑，看长公主似乎很在意那口井，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把井盖搬开，耳边隐隐能听到风传来的哭声，兵器砍杀的声音，洞口黑暗一片，她想要去扶长公主，她却把她一把推开，她跌落井下，最后的触觉是滴在脸上的不知名液体，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她是被冷醒的，睁开眼仿佛没睁开一样，她伸出手摸摸四壁，还是泥土，她确信自己还在那口井下面，她心脏还在急促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猝死，昏死之前的画面还在眼前浮现，长公主，她抬头看了看上方，现在恐怕已经生死难料。
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都会无比冷静，她现在就是这个状态，她摸了摸旁边，确定右手边有一条路，只是高度不够高，不够让人直立行走，她只能一点点的往前挪，膝盖被土地上并不光滑的表面蹭的生疼，她脸上一片湿润，却连哽咽都不敢出声。
她大概明白长公主为了什么而死，宫里这条密道怕是先皇留给她的最后一笔财富，所以哪怕有那么多困难，她都留在这个地方一直守护着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那天事从紧急，她和长公主两个人，她不慎被刺中，最终选择了牺牲自己让她一个小丫头逃出去。
尚沫摸了摸脸，她自从那天从宫里逃出来，隔天就知晓了已经换了朝代，一代朝廷的更替，背后是无数你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人的牺牲和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些人，她侥幸得了一命，用着那天在宫里拿来的积蓄和长公主给她的一些珍宝小心翼翼的换钱生活。
她天天哭，只要想到那个兵慌马乱的一天，只要想到她刚刚逃出来时脸上血迹斑斑，膝盖被磨得土泥混杂一起，还有血痂，她去找水把伤口处理，要把那层干掉的土扣下来，再湿润已经干掉的血迹，等这些做完以后，新的血又流出来，她知道要不断的清洗才能被感染。
那天的经历像是一辈子的噩梦，把她的生活圈在了一个圈，让她日夜不能寐，她想到长公主绝望的眼神，想到她的腹部殷开的血花，从那以后，只要看到红色的东西，她就惊吓的不知所措，晚上没事干的时候，她又会情不自禁的想到在宫里的那些日子。
她前半生懂事的岁月都在宫中，那些记忆被压在脑海深处，时不时透出水面呼吸一下都会让她寝食难安，夜夜哭，哭到眼瞎，瞎了后她也不去找大夫治疗，什么都看不到，她还有可能从压抑的情绪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