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在房间散开。
孟繁策还未展信,就已明白这信必定是出云谷寄来的——凡出云谷寄出的信件大都会沾染上露繁花的香味,这味道别人闻不见,可对于常年生活在那里的人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顿时没了兴致。
这样的信,自他出了永安城之后,隔上个□□十来天就能收到一封。如今这封,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无非是年少不修,一事无成,需得反省自身,以勤补拙,才不辱及先辈的名声之类的话。
这话他早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已入任凭世人唇枪舌剑,他自岿然不动之境。
曾几何时,他还有过幻想:若命运可以选择,他爬也要爬去个寻常人家投胎。可世上哪有称心如意之事,机缘巧合之下,他竟成了出云谷谷主孟云华的儿子。他不愿意练功,他阿娘就威逼利诱,什么学好武功成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啦,什么不学武功的小孩儿长大了会挨打啦,什么不好好练功以后就自己去讨饭啦……
奈何那时的他,只想在永安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有阿娘,有舅父,有舅父家的哥哥。他既不想成为大英雄,也笃定了他阿娘不会赶他出门自谋生路。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尽管千般不情,万般不愿,越发精进的并不是武功,而是脸皮。
孟繁策抬脚就想溜,不料被阿烛拉着袖子拽了回来。少女急得直跺脚,颊边的两个梨涡儿若隐若现。她将信递给他,蹙眉道:“是余师姐寄的信,大师兄要来了!”
寥寥数语,却比那平地惊雷更让人悚然。果不其然,撕开信封,抖落出一张轻飘飘的信纸,上头只有一句话:严朗不日来此。
言简意赅,摧人心肝。
闻此噩耗,孟繁策如雷击顶。
这下好了,前有猛虎,后有饿狼。这来得哪是信,分明是来催命啊!
要说孟繁策最烦谁,自然是他师姐孟翎;若问他最怕谁,非出云谷大弟子严朗莫属。
按常理来说,能让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闻风丧胆之人,不是恶贯满盈的魔头,也必定是拔山盖世的隐者。可严朗哪样都不沾,只靠着一身正气,活成了孟繁策多年以来的梦魇。
彼年,孟繁策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孟云华积年累月地闭关,也无暇管束于他。他便常避开众人,一个人偷溜着出谷,跑到永安城里的孟家老宅里住着。
永安南靠阳谷,东临渝江,充足的水汽逐渐堆积,造就了如今半城山影半城天光的永安城。古塔飘晚钟,长桥沐朝晖,在这样的日子里,孟繁策时常带着一些新奇玩意儿,和几个年纪相仿的渔家孩子一同下水玩。有时回得晚了,也不过被几个积年的老仆念叨几句,糊弄着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好辰光终止在嘉宁十二载的六月初七。孟繁策永远记得那天。
那是个天色极为明朗的夏日,大朵大朵纯白厚实的积云全堆在天边,中间空出了一方澄澈明净的天空。在长年云深雾绕的永安,有这般好的天气,着实让人看了心眼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