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阅小说>修真>帝国的黎明 > 章40 挟矢不敢张-6
    议事堂中,赵行德坐下来后,才觉得浑身仿佛虚脱了一样,手脚都在微微发抖。连最漫不经心地校尉也对他投以注目,余藏云扬手招来书吏垂询道:“这生面孔是哪一军的?”

    “那是承影军第八营的赵德校尉。”书吏罗直恭恭敬敬答道,小心地掩饰了对这新校尉的崇敬之情。

    “哦?”余藏云脸色阴沉道,“果真是一门大炮。”他回头对身边的校尉意味深长地道,“这门大炮轰不了几响就要离开了。”承影军的校尉常年在域外作战,参加护国府会商的机会少之又少。就算赵德再有天纵之才,也只能能在绝域边陲奋身杀敌,短时间内不会在护国府里捣乱了。

    余藏云还没想起如何驳斥赵行德,康德明又站起来,对上位君臣拱了拱手,沉声道:“适才赵德校尉所言,虽然是数十年后可能发生之事,但却不是杞人忧天。正所谓,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如今这工徒之事,正如病在腠理,朝廷还可以徐徐处置,不伤国本,假若对赵德校尉的警世之言置若罔闻,我只恐怕将来,对国家必有大害!”

    他说完之后坐了下来,对赵行德含笑拱手示意。赵德忙拱手相谢他赞同自己。

    余藏云却沉声道:“康校尉说得轻巧,自守市易乃朝廷鼓励工商之政的根基,朝廷若妄加干预,只怕如同关东推行青苗、免役、方田均税等新法一样,初衷虽是好的,到头来却反受其咎。”

    康德明脸色微变,正欲站起来驳斥他,却听杨任道:“余校尉言之有理。本朝开国百年来,秉持自守之道,方能垂拱而治天下。”康德明脸色大变,杨任能文能武,在护国府影响非常,又出身关东,他向来与余藏云不睦的,怎地今日竟然突然倒戈相向?

    就连余藏云脸上也显出愕然的神情,转而浮上一丝冷笑。而坐在上位的丞相柳毅和皇帝陈宣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兴奋。

    “自守之道,在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杨任缓缓沉声道,“使民能自守,而致天下之守。使民失其所守,则礼崩乐坏,道义不存,天下亦不存矣。故而我朝为万世开太平,首重的便是这自守之道。”

    听杨任重述先贤遗泽,余藏云和许多文武兼资的校尉皆颔首称是。这自守之道,乃是吕二先生精研了诸子义理后提出来的,吕二先生一生治学讲经,执掌学士府二十余年,其所传的关学在夏国人当中影响极大,无论是军士、商人还是荫户,都是深信这自守之道。正是在此义理通达之后,后来的吕四先生主持丞相府,才能推动柱国府颁行“自守市易律”,确立了朝廷和商会皆不得干预商户自守契约的原则。

    “我朝上下能自守其份,不生异心,并力为国。士人若非明正典刑,虽天子之尊,不能一指之力加之,是故文武之士以其道义自守。自开国以来,行商会自治之策,三十年前,又颁行自守市易律,是故商户能以其信义自守。耕牧之民,邻有士人荫庇,州县又护民之官,朝廷有柱国府律法护之。因为我朝士民皆能自守,故风俗向善,奸佞少生,朝廷能兴利除弊。”

    赵行德也点了点头,忽见杨任脸色一沉,话锋一转道:“然则,如今工徒之境地,去自守之道远矣。如今之工徒,被隔绝于乡里,左右无亲族互助,上无士人荫庇,衣食仰给于人,妻子不保,饱受凌辱,不能自守其身。工徒不得朝廷律法之荫庇,不受乡里贤达之教诲,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反之则消磨其廉耻之心,远礼义之道而同禽兽所归。”他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如赵校尉所言,失其自守者必不安其位,滋生异心。诸位,如此数十万工徒,失其自守,离我朝之道远矣,这祸乱之源,此刻虽如疾病尚在腠理,护国府能坐视不理,难道还要等到病入骨髓,病入膏肓吗?”

    杨任讲完以后,并没有坐下,而是与丞相柳毅交换了一个眼色,等待其他校尉的置疑。

    “那以杨校尉所言,当如何使工徒能自守?”余藏云冷冷笑道,这些工徒不知礼仪,不得教化,也没有军士荫庇,杨任说得舌灿莲花,还不是要朝廷加以干预。

    “此事关乎国家大计,余苦思良久,也想出来几条法子,冠以‘工徒自守律’之名,只待府中的有识之士同署,呈交给柱国府。”杨任沉声道,“首要一条,是工徒之人身不受禁锢,当工徒欲离开工坊时,工坊东主不得阻拦,至于违反契约之费,则可再行斟酌,但首要保工徒能自守其身,不因契约而沦为奴婢,引申出去,不受强迫劳作,不得私刑加害,也是应有之义。”

    他话音刚落,康德明就沉声了一声:“好!”关中工徒若能免受禁锢,那么河中工坊缺人的情况就大大改善了,至于工徒的违约费,那并不是河中工坊关心的问题,甚至巴不得这些工徒急于还清一身债务呢。

    见康德明喜形于色,陈宣不禁皱眉,暗道,难怪他在护国府中一直被余藏云压着,难怪康国国王宁可要陈康去继承王位,也不找康氏自家子侄。

    杨任则是面沉似水,继续道:“第二条,耕牧之民有军士荫庇之助,故能自守。商户自治区域内军士稀少,故当由工徒自行推举护民官,与朝廷的赈济曹一起,按照朝廷律法荫庇工徒。”他顿了一顿道,“诚如赵校尉适才所言,工商赋税当中,也有工徒的血汗,朝廷得了赋税,施加荫庇,也是应有之义。”

    众校尉大都点头称是,余藏云寒着脸沉声道:“这护民官和赈济署的荫庇,当如杨校尉所言,严格按照朝廷的律法行事,不可肆意干涉商户自守其约。”杨任的提议步步为营,已经折服了议事堂中多数的校尉,又明显有陛下和丞相的支持,于是余藏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为这“工徒自守律”加上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