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嫁到秦家十年,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养育孩子,事事都得操着心,容颜尚且未老,可任谁看都觉得判若两人。她是秦渭的妻,她是秦晋的娘,她是大多时候眼里只一片沉寂寂颜色的秦家妇,她唯独不再是她。那个叫李雪知的小姑娘,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记得,毕竟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
可今日蹲在门外哭了一场,倒像是让泪水冲净了眼里的沉郁,重新有了光彩。李氏到水缸前掬水洗了把脸,待再瞧她,除了眼尾微红便再看不出什么,她整整衣裳,抿起鬓发,又是那宅院里的从容妇人。
李氏抬脚想去厨房,才迈出两步就听偏屋里传出哭声。这哭声不像她哭时,压抑着抽泣,只敢默默流眼泪,偏屋里的女子哭声放的很开,扯着嗓子发泄一般。
李氏听的心烦,胸口涌起一股子火气直冲脑门,偏屋住的是黄姨娘,哭嚎的人是谁不言自明。这个黄慧娘,矫情个没边儿,成天不闹出些动静,日子便没滋味儿一般。几年相处下来,李氏早看透了她。可她这个熬人的脾性,李氏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如今还是这般,想来真是本性难移。
若是平时还好,知她胡闹不搭理便是,过一会儿她自己也就消停了。可今天李氏本就熬了一宿,又乏又躁,此时被那尖利哭声吵得,只想推开门劈头盖脸骂她黄慧娘一顿才解气,可又怕吓着了孩子,是了,还有孩子!这下骂也骂不得,丢手不理更是不成,李氏叹了口气,快步去了厨房。
秀儿是个麻利的,灶上一锅白浓的鱼汤已经熬得。李氏盛了一碗,见儿子眼巴巴瞅着自己,便先递给他。秦晋却不接,开口只说‘妹妹’,知他是孩子心性,惦记着去瞧呢。
可那屋黄氏正嚎着,这当口哪能领他去?李氏无奈,只得哄道:“你先吃饭,下午娘就带你去看妹妹。”秦晋扁着嘴,扭过头去不搭理她。
李氏又吩咐秀儿:“你赶快下点面条,汤头一浇最是方便。煮好了先端一碗给二爷送去,晋儿...你就带着晋儿在这吃吧。”临走却又不放心,“可千万看住了他,厨房东西多,别给磕碰了。”
秀儿点头:“嗳,晋哥儿听话,待他吃了面我就送他回去。”
李氏这才端着一碗鱼汤去了偏房,心中想着,得亏家里还有秀儿这么一个稳当人,不然的话所有事压在她一人肩上,真是累死了都没地哭去。婆婆大嫂,那都是指望不上的神仙人物。老三近日也要娶妻了,他看重的人性情应该差不了,只是听闻那石家姑娘身子孱弱。如今只能盼着秀儿早些嫁给老四,以后也能与自己互相帮衬着些。
见李氏来了,产婆如释重负,直道:“哎呦,您家可算来人了,快劝劝吧。这也不知是怎了,才醒了就开始哭,劝都劝不住。刚生产完哪敢这样?眼睛要落毛病的。”
李氏将备好的钱递给她:“我来劝,你也跟着熬了一宿了,去厨房吃碗面再走吧。”
秦家富裕,谢金给的也比别人家丰厚,产婆一掂量便露了笑模样。“哎呦,那怎么好意思,您也太客气了。”
“哪是跟你客气呢?就是没拿你当外人才招呼你吃面,要不然这个时辰,你自个儿回了家不也是胡乱对付?不如在我这吃口热乎的,垫吧垫吧得了。”
昨夜黄慧娘难产,李氏心里起急,没给产婆好脸儿,话说的也不中听。可等气急的劲头过去了,才又想起许多。茂安县小,接生的活计也指望不上旁人,眼瞅着老三要娶妻了,明年后年免不了还要用这婆子。女子生产是大事,可别因为她的一时脾气,坑了未来妯娌。
李氏肯拿话周全,婆子当然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气氛一时无比融洽,婆子拍着胸脯保证,‘家里若再有女眷生产,奶奶只管叫人去喊我,多晚都不怕,听是秦家,老婆子爬也爬来。’
两厢又是一番客气,赶等外人走了,李氏才回首看向床上的女子。
哪怕刚生产完,手脸都还肿着,可黄慧娘依旧是好看的。肤色白皙,五官是秀丽的美,在整个茂安县都再挑不出这样的好颜色来。可李氏悔啊,悔不当初,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要给丈夫纳妾,那么多大姑娘里,她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糟心的货呢?
那时才知秦晋有病,天塌了一般,李氏一颗心全扑在儿子身上。只想着赶快挑个年轻好生养的女子进门伺候丈夫。秦家是茂安县的大户,秦渭人又长得高大斯文,听闻是他要纳妾,多得是人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