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二山数数手里剩下的钱,足足六两四百八十文,许久没见过这么多银钱,一时间高兴得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好。把银子揣进怀里,硌着肚皮才觉得踏实。他站起来走到院子中间,伸手拉过儿子,竟然罕见的对刁王氏和颜悦色的说:“别哭了,现在咱们有银子,家里地里也有了指望,你快点把饭做好,我去给你抓药去。”说完,揣银子进兜就要往外走。
刁王氏见他心情好,拉住他小心说道:“当家的,我的病不打紧。这银子是人家孩子的东西换来的,你不好都拿走。”刁二山扭头,黑着脸说:“他都没反悔,你多什么嘴?这钱烫手怎么着?你吃药不花钱还是你们娘四个不花钱?他吃着我家米,给我也是应该的。”刁王氏不敢硬留下,但是她心里隐隐知道,这钱留不长久。看看屋内,那个坐在屋里的少年伤势不轻,就算女儿救了人家,今天也多亏他出手才留住谷雨。承一份儿恩情不能嘴上说说,她拉住刁二山,好言劝说:“当家的,你去四叔那抓药,我吃便宜药就行,给那个孩子包点止血治伤的,好歹人家也没白在咱家待着。”刁二山不耐烦的甩开她,嘴上说着行了行了,大步出门而去。
刁王氏见丈夫走远,对夏至说:“去灶上端一碗热粥给柴房的小伙子,你爹不一定啥时候回来,咱们等等他。”然后在春分的搀扶下,拉着谷雨冰凉小手进到东屋。
进到屋内挨土炕做好,见春分和谷雨脸色还没缓过来。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她不由得叹气道:“好了,现在没事儿了。现在咱们什么也没有,但心里一定要记得好好报答人家。”谷雨低着头委屈又伤心的低声喊了一声“娘”,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母女三人明白刚才一番阵仗有多惊险,不由得眼圈再次通红。
刁王氏望着宽敞的半个院子,神色哀伤,她只得安慰谷雨道:“你爹也不是真想卖了你,都是娘拖累你了。”春分迟疑的看向母亲,见她眼里痛苦纠结,默默咽下反驳的话。谷雨抬起头,嘴角哆嗦着说:“娘,我都明白。刚才我是害怕,但是我也明白事儿。”刁王氏看着女儿黑亮的眼睛,想为丈夫缓和一下对二女儿的伤害,但是那些违心的话她确实说不出口。女儿不是三岁小孩,现在肯定想明白刚才的事情,这段怨恨算是种下了。无奈之下,她只得说:“以后小心点你四婶和你奶,她们不喜欢咱家,咱就离她们远点儿。”
提到这两个人,春分气愤的说:“娘,你真是白对他们掏心掏肺了。我奶那从来都是你伺候最多,给的最多,冬天夏□□裳鞋袜你就是病着也给她做好了。她可好,哼!还有四婶,她还是你表妹呢,为了她和我四叔能成婚,你把咱家都让出一半给他们住了,结果现在整这一出儿。娘,你就不能硬气点儿?”刁王氏一脸漠然的说:“你爹孝顺,我还能大过你奶奶?”说着佝偻着背不断咳嗽,像是要把肠子都咳出来一样,吓得夏至也从外面跑进来。她看着三个孩子,眼里才见见有了生机,嘶哑着嗓子说:“娘现在就盼着春分能风光出嫁,也盼着能活到你们两个小的都能平安长大,唉。”一声叹息,说得姐弟三人悲伤难忍。
夏至扑在刁王氏怀里,小声说:“娘,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我还要念书考功名,给你争光呢。”刁王氏苦着脸笑笑,扭头看看窗外没说话,孩子们都是好孩子,可是刁二山惧怕婆母,又一门心思敬爱兄长护着弟弟,对他们掏心掏肺。尤其是她生病以后,情况越发严重。自己家宁愿不吃不喝,也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今天发生这样由着婆母卖女儿的做法,以后孩子们的境况越发让她忧心。
夏至抬起头跟母亲告诉:“刚才我给小哥儿送饭,在墙头上好像看见大伯娘的影子了。”刁王氏喝一口温水润润嗓子,拧着眉头细细叮嘱孩子们道:“今儿你大伯娘可是从头到尾都趴在墙头上看着热闹,要说这事儿她一点不知道我是不信的。有你奶在你爹手里的钱定然留不住的,娘担心万一娘不在了,你们怕是要遭罪。”姐弟三人眼泪瞬间流出来,悲伤的喊“娘”。
刁王氏也难过,可是她还是咬咬牙说道:“都到今天了,娘也得为你们打算。春分是头一个,一会儿你爹回来,趁银子还在手,娘给你订下嫁妆物件,下午让夏至去找亲家母过来,就说娘身体好了能张罗事儿了,给你定下日子。亲家都来问过两回日子,咱们这回主动提,也不算上赶着嫁闺女,以后你也不用低人一头。”
春分红着眼看着枯瘦的母亲,明白这是母亲最好的打算,可是她出嫁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可怎么办?由着不顶事的爹爹不管她俩,让别人欺负吗?她赶忙接起母亲的话道:“不行,谷雨和夏至谁照顾?”刁王氏摇摇头,示意她安静,说道:“我还能撑一阵子,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夏至我倒最不担心。”她说完,夏至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姐俩都明白了,毕竟他是男儿,在爹爹和奶奶心里都是看重的。
谷雨低着头,一直没说话。刁王氏拉着二女儿的手,细细跟她说:“就是我这二丫头,实在让我放心不下。”沉默一会儿,她说道:“谷雨,你先要想法子自立起来,你有本事了,他们就不敢轻易把你怎么样,明白吗?“谷雨含泪点头。她接着说:”娘使劲儿撑着等你长大,实在等不到你成材,就把你托付给你三舅和三舅母,让你表哥青川娶你。”青川比谷雨大两岁,孩子小时候刁王氏的三哥三嫂也开玩笑说过给两个孩子结娃娃亲,刁王氏不想总受娘家照顾,便没同意。后来,因为一段往事,王氏娘家对刁家有意见,十多年双方也冷了下来。倘若万一有一天,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娘家还是最稳妥的打算。
刁王氏说的悲切,谷雨立刻瞪着眼睛说道:“娘放心,我一定会成材。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说着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一定成材。”她心里极其苦涩。之前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会经历今天的一切,亲人仿佛不再是亲人一样。可是娘亲这样悲切的打算,她也不想成为现实,娘亲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话间,见刁二山身影出现,在门口和他母亲说着什么,然后老太太离开,他拎着一串药包进院。刁王氏示意春分带谷雨出去洗洗脸,让夏至去把桌子搬上来,准备吃饭。
吃饭完,刁二山躺在炕上哼着小曲数银子。刁王氏见他心情很好,搬来钱罐送到他跟前,一边帮他将数过的银子放进去,一边说:“当家的,前几天春分婆家又捎话来问日子,这都第三回了,咋回人家?”刁二山一手捏着麻绳一手往上穿铜板,豪气的说:“让他家找日子吧,咱家闺女又不是没嫁妆,咱也不是丧良心的人家,这催的,哼!”刁王氏心里十分不悦,之前拖着不让女儿出嫁,还不是嫁妆太薄怕人家看不起?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趁着手里钱松快,这事儿得定下来。她接着说:“那是,咱家大闺女出门子,嫁妆也不能太单薄。男方的聘礼单子年初就递过来了,咱们就照着比照着价格,陪送四季衣裳、一屋子家具,怎么样?“刁二山龇着牙哼着歌,伸手翻了翻钱罐,正好把礼单翻出来了,他其实也不认字,还是歪着头看着上面罗列的条条款款,一个一个指点着说:”就按照床铺桌椅板凳等家什准备,再陪送一个三节柜,这些就不少了。”刁王氏心里合计,他说的那些不足人家聘礼的一半,终归差的太多,所以她说道:“出嫁的闺女都有点压箱底的,你这个当爹的可不能少给。”刁二山一乐,顺手撤除一串,不足一两也有□□百文,啪嗒扔到妻子的腿边,不屑的说:“这些够不够?”刁王氏低着头,心里顿时一阵怒火,她缓了两口气慢慢伸手捡起铜钱,抬头笑着说:“还是当爹的心疼闺女,那我就先给孩子留着。下半晌你们上地干活,我就慢慢溜达着去关家木匠铺子订下材料,总不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对吧?”刁二山点点头,又拿出一两银子给她,说道:“定家具给一半钱,剩下的做完了再给。余下的钱把衣衫布料也给买回来,你和谷雨在家就帮她做作衣裳啥的,地里活春分可不能落下。”刁王氏拿起银子,笑着附和他说的对。
眼见太阳已经晌午,天气渐渐热了上来,不过庄户人家可不在意这点儿热浪,刁二山放好钱罐,出门叫上春分还得去地里收拾秧苗杂草。等他出门一炷香的时间,刁王氏叫来夏至让他假装出门玩儿,赶快去邻村找春分的婆婆过来商议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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