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是炎热天光,那丈夫要侥万一之幸,只说五脏六腑之中尽是署气,以一杯之水救满腹之火,解凉止渴尚且不足,那里有得流入肾经?不知道以水救火则不足,以水济水则有余,热精才去,冷水即来,岂有不病之理?激成一个大阴症,不上三日,就呜呼哀哉尚飨了。
这位醋大王是一刻不下醋味的,弄死了丈夫,只当打翻了醋瓮,成年成月没有一滴沾唇,那里口淡得过?
少不得要寻个酿醋之人,就分付媒婆,要寻男子再醮。
那些惧内之人欢喜不过,大家撺掇费隐公,叫他娶来续弦。
费隐公也久慕其名,知道是个妒妇,因他有倾国之容,不忍求责备,竟依众人娶了他。
众人只说此妇进门,定要把座清平世界搅做混浊乾坤,这个说嘴的神仙,料想不能再做了。等到第二日,大家以叫喜为名,都办了眼睛去看他吵闹。
不想走到门前,竟有笙箫鼓乐之声从内而出,竟像夫妻大小同在里面作乐的一般,是太平气象,没有一毫变乱之形。
众人惊诧不已,就叫家人通报。
家人道:“老爷今日有家宴,言才上席,不好传禀,改日再来罢。”众人走了回去,第三日又来,家人照旧回覆说:“今日又有家宴,不便传禀。”及至第四日走去,家人回覆的话,依旧照前,不改一字。
众人道:“为甚么他的家宴再吃不了?”家人道:“前日的酒,是众位小奶奶做主,公请大奶奶的;昨日的酒,是大奶奶一人作主,回请众位小奶奶的;今日的酒,又是老爷自己做主,回请大小各位奶奶的。”众人听了,一发惊诧不已,就问家人道:“那位新奶奶是有名会吃醋的,难道走进门来,竟不露一毫风采,与这些姬妾猫鼠同眠起来不成?”家人道:“进门的时节也甚是强梁,不肯服善,被老爷处治一夜就服贴了。
如今好不和气,比前面的奶奶还觉得贤慧些。”众人听了,要学些法则回去处治强梁,就把起先不服的光景,后来制服的原故,细细盘问他。
家人道:“新奶奶进门,看见许多女子,只说是接亲的妇人,不介意。及至到了晚上,见他不去,又要陪老爷吃酒,方才知道是妾,就变起脸来道:‘一分人家只有夫妻两个,那里来这许多妇人?我眼里着不得他,快些打发开去!’老爷道:‘若没有几个妇人,只是夫妻一对,竟与挑葱弄菜之人无异了,成得一分甚么人家?我的规矩不是今日做起的,这些姬妾也不是今日才来的,不曾打发得惯。你若有福做夫人,好好的坐过来一同饮酒,若还没有福气,请避过一边,看我们作乐。决不因你一个向隅,使我满堂之人不能欢饮,落得不要费心’”大奶奶听了这些话,就爬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我是没福的人,快打轿来送我回去。’老爷道:‘我这这分人家是走得进来,走不出去的。我也久闻大名,知道你不好相处。起先说新的时节,还不曾打扫椒房,就设立一座冷宫伺候,喜得不甚相远,就在这卧室之旁。若还不嫌寂寞,请过去安逸几时,等你威怒稍平之后,再过来奉请。’”新奶奶听了这些话,只说是吓他的,掉转头来竟走。那些小奶奶都要跟他过去,被老爷一声喝住,不许一个相随。等他过去之后,就与众位奶奶上席吃酒。
分付家中女戏子,叫他把零出的戏用心做来。”新奶奶走到那边,就放声大哭。老爷又分付梨园,叫把唱曲的声音与他相和。
他若哭得轻,便做文戏;他若哭得重,就做武戏。轻清重浊,都要和得均匀,不许参差上下。那边哭了一夜,这边唱了一夜。”
及至唱到天明,将要撤席的时节,那边有个丫鬟慌慌张张走过来道:‘新奶奶把一根丝绦系在梁上,相是要寻死了,大家快去劝一劝。’老爷分付众人道:‘你们一个不许来,待我自己去幼。’新奶奶见老爷走到,只说被他吓慌了,当真来幼他,一发做起势来,要去上吊。谁想老爷走进房门,就把门窗户扇尽行关了,不放一人进去。对新奶奶道’方才丫鬟来说,新夫人要想升天,特地过来相送。虽然不曾成亲,娶你过来,也算一场夫妻。临别之际,无以为情,赠你几遍往生神咒,省得做了非命之鬼,不得超生。”说了这几句,就坐转身子,把背脊向了他,高声大气念起咒来。一连念了几十遍,再不回头。只说他死了,那里晓得往生神咒是这等灵验的,不但死者听了可以超生,连生者听了也可以免死。新奶奶见他念得发狠,竟不肯上吊起来,说:‘你要我死,我偏不肯死,看你念到几时才住!’”老爷笑了一声,掉转头去道:‘你既不肯死,我也不念了。如今劝你改肠换肚,只当死过一次,再投入身一般,开门七件之中,戒了第六件,不要吃罢。’新奶奶道:‘要我不吃醋,须要放公道些。不要把虚名哄我一个,实惠加与众人。’老爷道:‘决不如此,还你有名有实就是了。’”各位小奶奶见他这种光景,知道要挽回了,大家落得做好人,就敛起分子来,又当贺喜,又当和事,第二日就办酒席,劝他两个成亲。大奶奶做了那一场,怕老爷嫌他妒忌,以后还要贬冷入宫,要整个酒席赔罪
他,恐怕各位奶奶耻笑,就以回席众人为名,第三日也办酒筵,吃了半夜。老爷见他悔过自新,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也要回办酒席赔罪他,恐怕名色不好听,只以席两处为名,所以今日又有酒筵,少不得还要吃到半夜。如今三处的酒席都已吃完,明日汉有题目了,列位要会老爷,定是明日。”众人听了这些话,都赞叹起来道:“不信做男子的人竟有这般胆量,别人一生一世弄不服的妇人,被他一夜工夫就弄服了。难道天下的妒妇都受他的节制不成?这等看起来,那个妇人叫做醋大王,这个男子又该叫做妒总管了。大话要让他说,神仙要让他做,没本事奈何他。”这些说话被人传播开去,竟把”妒总管”之名做了他的别号。
他见众人加以美称,也就顾名思义起来,竟以总管自任。
看见人家有妒妇,就千方百计要教导男了去征服了他,必使南风大竞而后止。那些惧内之人,不论官职尊卑,年纪长幼,都要来拜门生,求他传受心法。
未及一年,竟收了几百个门生。终日登坛说法,把弭止醋之方,细细的传授他。大概说天下的妒妇,不是些无用之人,皆女中之曹孟德也,乱世之奸雄,即治世之能臣,化得他转来,都是绝好的内助,可惜为男子者不能驾驭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