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长安城的那天,漫天大雪如同扯棉絮一般。
白氏裹了裹玄狐皮的披风,披着大红猩猩披风的女儿公孙静妍,欢快的走到白氏身边:“母亲,你看同样是雪,在我们塞北下起来就如同沙砾,在长安下起来就轻如羽毛,还是长安好。”
白氏没有看女儿,而是呆呆的凝视着面前书写“公孙将军府”的御赐匾额,玄色的匾额如同她的披风,漆成朱红色的大门则是女儿的颜色。她的家乡在塞北,她与公孙诡是在塞北成亲的,她早就知道夫君在长安城已经娶亲生女,年龄只比自己的女儿大一岁……所以,这座高大恢弘的将军府,不是她的家,而是那个女人和自己夫君的家。
白氏抚了抚些微酸痛的胸口,静妍忙上来扶着问:“母亲,依旧不好吗?”
一路上白氏都是胸口痛,公孙诡在沿途给她请了许多郎中,吃了若干副药,却是一点都不见效。白氏轻轻摆了摆手,心病终须心药医,如今只要踏进这座府邸,就再也找不到这味心药了。
说起来,公孙诡待白氏不薄。公孙诡在七国之乱期间一直在塞北驻守,这一驻守便是十多年。白氏乃是他在塞北救下的孤女,本来她一介孤女,身份低微,完全可以当妾侍养在身边,可是这十几年来,公孙诡身边的人一直敬称她为“夫人”,对她生的女儿公孙静妍也是千娇万宠,若不是要跟随夫君一起回长安,她差点就忘了自己不是公孙诡的结发妻子……
白氏按照妾侍之礼,给大夫人敬茶,跪拜。大夫人以礼相待,没有半点瑕疵,可越是这样,白氏的胸口就越痛。
大夫人吩咐府里的上上下下尊白氏为“二夫人”,之后,大夫人便和白氏一样,得了莫名的病,请医问药也不见好,她的病,白氏能猜得出几分。
大夫人容得下她们母女,白氏似乎内心要感恩戴德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怎么也无法由衷的感恩。似乎大夫人对她们越是好,她便越难受。好在大夫人的女儿,公孙淑娴会时不时的找些小事来为难她们母女……白氏有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很奇怪,别人都在找乐子,就她自己找些罪受,心情反而好些。
白氏选了府里一所最偏僻的小院落安顿下来,与正室相隔甚远,日子过得倒是也清净无忧。
她看着女儿公孙静妍,此时她穿着新裁的衣裳,——一身满绣蔷薇花襦裙,长安的刺绣大气连绵,轻柔吉祥,轻柔的缎料,追求轻盈拂动之柔美,往往在袖口衣襟和裙裾上多绣花样,身上则花样轻巧,多用江南的绣法,或用蚕丝线薄薄织起,虽然花枝繁密,但追求越柔越好。——的确比塞北的好的多了。女儿现在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好时光呢。正如同现在的节气,正是初春,好日子才开始,明亮快乐,花苞的颜色是淡淡的,叶的绿是嫩嫩的,以后只会越来越绚烂,直至花团锦簇满人间。
静妍带着丫鬟去花园里玩,虽然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但是小孩子顽皮的心性确实一点都不改,以前在塞北骑马撒野惯了的,现在回到长安,深宅大院的养着,前几天还觉得新鲜,这几日就开始觉得无聊,待不住了。
她逛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大意思,蔫儿蔫儿的乱走。
“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现在天气暖和了,可这会儿初春,乍暖还寒,您的咳疾还没完全好呢。”自幼陪她长大的奴婢紫娟在旁劝道,紫娟聪慧,适应能力很强,很快的把“小姐”的称呼,改成了“二小姐”,不愧是母亲教出来的丫鬟。
“好,母亲也该画完那《踏雪寻梅图》了。”公孙静妍转身应道。
去年,塞北遭遇吴楚大军的联合攻击,公孙诡寡不敌众,不得不向朝廷寻求援兵,当时驻守唯阳的二皇子刘武,率兵前来营救,抵御吴楚联军死守边塞,拱卫了国都长安,功劳极大,刘武被封为梁王,皇上命班师回朝,父亲公孙诡亦拜为大将军,亦跟随回长安的列队其中。
七国之乱后,长安百废待兴,刘武的王府暂时没有划定好地方,故暂居于前朝官员的旧府里,旧府没有怎么修葺,因五六年前翻新过,所以直接挂上了“梁王府”的大气匾额,二皇子刘武便住了进来。
公孙将军府与梁王府一墙相隔,再加之公孙诡乃刘武最得力的部下,故最近两府走动颇多。
虽说妻妾成群并不为奇,但公孙诡给白氏的名分为“二夫人”,公孙大夫人即便再大度,内心也不可能没有嫌隙,但是面上都过得去,所以整个公孙府的日子看起来倒是平静如水。白氏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成日家不是读书,便是作画,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的过日子。静妍猜她恐怕是回到长安后,就不再受宠了,至少静妍这段日子,从未听到父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