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里,小太监跪在下头,嘴唇发白,汗水顺着眉毛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了,只见他双手往上托起楠木托盘,托盘上本该齐齐整整码在一起的妃嫔绿头牌竟然四处散落在地上。
站在外头的刘全叹了一口气,侧头对身旁的小太监道:“唔,皇上的茶可好了?”
那小太监忙端来一方明黄缎子衬底的梨木托盘,上头搁着一碗刚刚沏好成色的龙井,刘全用手略微试了一试那茶的温度,顺手将手中的浮尘递给身后的小太监,端起茶水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送到皇帝的身边:“皇上,您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说罢,又给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略使了使眼色:“你出去罢,有我在这里伺候着皇上呢。”
那小太监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磕了一个头,蹑手蹑脚地收拾起四散在地上的绿头牌。
皇帝本来一直在看书,此刻那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随着啦小太监的动作,眼风朝着下微微一扫,落在那绿头牌上,目光骇人,似是要将某人吃进肚里一般。
刘全知皇帝因着柳承徽擅自撤了绿头牌的事情而心烦意乱,忙呵斥道:“没眼色的东西!惹了皇上生气,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着滚出去?!”
那小太监闻言,也顾不上御前失仪,忙将那绿头牌双手一拢,哗啦一阵搂在托盘上,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刘全一面将茶递到皇帝的手上,一面又拿起御案上的泥金成扇,打开来替皇帝轻轻摇了几下,顿时室中微风生凉,茶香满逸:“皇上瞧了好一阵子的书,也该起身走动走动了,不然身子骨也觉得乏得很。”
皇帝微微闭上眼睛:“柳承徽那边,你叫太医过去瞧过没有?到底……是不是真的得了风寒?”
今儿一早,给柳承徽请脉的太医便过来给刘全嘀嘀咕咕,说是那柳娘娘着实怪异得很,明明身子康健,却一口咬定自己得了下不了床的风寒,他不过是略略宽慰了两句,说娘娘不过是偶感不适,并无大碍,那一位娘娘反倒是着起恼来了,沉下脸来讥讽道:“太医大人的意思是,这风寒当真是一点也不要紧,若是一不小心过给了皇上,太医大人自有扁鹊之术,到时候自然是免了皇上龙体受损。”
被她言语这样一挟持,太医自然冷汗淋淋,忙跪下来口称不敢。
那柳承徽见状,又掷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大人自然是知道如何行医用药的。”她瞧了一眼跪在下头的太医,又道,“大人更知道的是,行医用药的分寸。”
太医不知她的用意,只到她是疑心自己得了风寒,怕耽误了入宫后的第一回恩宠,忙道:“娘娘放心,下官这就去给娘娘开方子,娘娘服下药,自然是贵体金安。”
柳承徽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相信大人的医术的——也相信大人手到病除。我卑贱之躯,算不得什么,只是皇上是千金之体,容不得半分闪失,除开行医用药的分寸,这个分寸,太医应该是比我清楚。”
太医未曾见过这样位份不高之人,虽年纪轻轻,却言语如此厉害,仿佛一句话里头倒像是含着七八个意思,哪里还敢回什么嘴,忙在下头道:“恕下官愚钝,下官还请娘娘明示。”
柳承徽轻轻地拨弄拨弄手中团扇的流苏,那烟紫色的流苏越发地衬得她十指芊芊,如上好的羊脂美玉一般:“这有什么好明示的,妃嫔得了风寒,太医怕伤了龙体,自然是要奏请内务府暂且撤下绿头牌的,等到身子骨大好了,方才重议复牌之事。太医大人,您既然诊出了风寒,这不是您应该做的事情么?还需得要我一个小小的承徽来教您么?”
太医回去之后,细细地揣摩了这一番意思,方才觉得那柳承徽怕是觉得自己得了风寒,怕叫皇上觉得自己的容貌上落了人后,故而坚持不肯在此时侍寝,这样一想也是合情合理了
只是这柳承徽虽说位份不高,可却是刘全大公公亲自嘱咐下来的差事,少不得不亲自找到刘全回一回这其中的曲折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