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他寿长,二来是他命好,这位经馆先生也与蒙师一样,专在行止上做工夫,把讲书作文之事都做了第二义,常说:“举人进士是前世修的,正人君子是今世学的。今世的正人君子,就是来世的举人进士。可见一生的行止,关了两世的功名富贵。要做举人进士者,岂可不于此加严!”每到朔望之日,教他把《太上感应篇》朗颂一过,然后看书作文。说到**之事,就把奸淫的报应委曲诫谕他。总是见他五官四肢都是些诲淫之具,他就不去惹事,定有事来惹他,故此下药于未病之先,使他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之意。
吕哉生的书馆,逼近于内室之中,他的知识又多,凡家中之人一举一动,都瞒他不过。一日,有个老仆的妻子与个少年管家,在僻静之处解带宽衣,正要做些瞒人的勾当,被吕哉生劈面撞着,呵叱了一顿,回到书房余努未靖,还有些怒发冲冠之意。先生问他的原故,他就把僮婢**的话说了一遍,要转去告诉父亲,求他正个家法。先生问道:“那个少年管家,想是没有妻室的么?”吕哉生道:“若是没有妻室,也还情有可原;他自己的老婆还好似别人的,心上偏不中意,要睡别人的老婆,所以可恨。”先生道:“既然如此,不消你管闲事,他睡人的妻子,自然会把妻子还人。’我不淫**,人不淫我妇’,这两句古语,是铁板铸定的,随你甚么好汉,再逃这两句不过。
你若不信,再去留心伺察他,只怕你令尊的家法,没有这般处得他痛快。”吕哉生听了这些话,只说是寻常因果之言,那里字字不差,人人都验?谁想过不多时,又看见一个妇人与一个男子,在暗室之中如此如此。
吕哉生看不明白,还只说是一对旧人,因前日的阵势被人冲散,不曾上得战场,所以今日复来打仗。吕哉生见他在云雨之时,要走去拿他,恐怕近于失体,就去唤那老仆来,叫他自己捉奸。
那个老仆也只说是自己的妻子,心上愤恨不过,拿了一条绳索,悄悄走到卧榻之前,把这一男一女,连头连颈捆在一处,使他叫喊不出。又央了一个管家,把他抬到中堂,听凭家主发落。
吕哉生父子叫人解开一看,谁想那个妇人不是老仆的妻子,却是前日奸夫的老婆;那个男子不是前日的奸夫,是一名新进之仆,却好是个无妻无室情有可原之人。
正在审问之时,那个少年管家听见妻子被人淫污,赶到跟前,不消家主动手,自家揪住老婆,打个不数,又与奸夫扭做一团,要与他拚命。
吕哉生道:“你不消发极,这分明是天理昭彰,一报还你一报。我前日要处你之时,先生念两句古语劝我,说道:‘我不淫**,人不淫我妇。’我还只说是套话,谁想一字不差。
你前日奸淫别人的妻子,是我亲眼见的;今日你的妻子被人奸淫,也是我亲眼见的;刚刚合着那两句古语,只是不该这等应验得快。可见奸淫之事,果然是做不得的。”吕春阳见儿子的话说得中听,心上十分欢喜,倒把这一对男女当做儿子的恩人,不是他一番警省,如何知道奸淫有报?就不施鞭朴,只把说话诫谕一番,从轻发落过了。
却说吕哉生见过这番报应,就把那两句古语写来贴在面前,以便出入之间,不时警剩见了那些无耻妇人,平日引诱他的,就像虎狼一般,头也不抬,急急的走过,惟恐惹出事来,要把妻子还债。
他自从警醒之后,不但行止分明,一事不苟,连学业也大进起来。但凡人家子弟长进不长进,读得书与读不得书,看情窦初开的那几年。若还情窦一开,终日想着**之事,就要与书本为仇,巴不得撇开了他,好去寻花问柳,这个举人进士就有几分做不成了;若还情窦既开,看得**之事也不过如此,除了妻妾之外,不想去窥伺别人,就要与书本为缘,没有分心之处,这个举人进士就有几分做得成了。
吕哉生见过那番报应,知道别人的妻子是奸淫不得的,要做风流才子,只好多娶几房姬妾,随我东边睡到西边,既不损于声名,又无伤于阴骘,何等不妙。
要想姬妾众多,除非中了科甲,方才娶得像意;不然就拚了银子娶来,那些姬妾也是勉强相从,不觉得十分遂意,见了富贵之人未免要羡慕他,这个风流才子依旧做得没兴。
所以尽心竭力,只想读书,一毫不去外务,他的学业岂有不进之理?十四岁出来赴考,县尊就取他第一。
扬州的人见他不是本处籍贯,就攻起冒籍来,写了知单,各处粘贴,要等府试院试之日,一齐攻打,不容他进常吕春阳只有这个儿子,怎肯把性命去换功名?就丢了扬州不考,竟领他回到故乡,复还本籍。俗语道得好:“是个老虎,到处吃肉。”吕哉生在扬州地方考了案首,回到福建,也不曾考个第二。由县而府,由府而道,处处都是他领批。
吕哉生进在本处,虽然是父母之邦,怎奈声音不对,与亲友说话,定要个通事之人,觉得十分不便。就与父亲商议,不如援例做了监生,移到南京居祝一来声音相近,便于交游;二来监中科举,又容易得中。吕春阳就依着儿子,替他纳了南监,连家小搬到南京。
吕哉生入监之后,没有一次考试不在前列,未及一两年,就做了积分的贡士。
有个流寓的显宦,见吕哉生气度非凡,又考得起,就要把女儿招他。吕春阳住在异乡,正要攀结一门高亲,好做靠壁,岂有不允之理?就把儿子送上显宦之门,做了贵人之婿。谁想这一对夫妻,正合着古语二句:呆郎娶巧妇,美男得丑妻。
吕哉生的容貌,竟像个绝美的妇人,那位小姐的形状,反像个极丑的男子,又麻又黑,又且痴蠢。吕哉生一见,几乎气死,悔又悔不得,就又就不得,只得勉强睡了几夜,就寻个僻静书馆,到外面去读书。只说这段姻缘是终身改正不得的了,谁想他到底命好,不上一年,那位小姐就得暴病而死。